湖南華容調查：農村幼兒園陷入去"小學化"兩難

農村園陷入去“小學化”兩難——湖南省華容縣學前教育聚焦

農村園沒有像樣的玩具，孩子們照樣玩得很快樂。

湘西北春雨連綿，陽光難得一見。記者來到地處湘鄂邊界的華容縣及周邊鄉鎮採訪農村幼兒園現狀，關注“小學化”這個老問題。“小學化問題客觀存在，而且比較普遍。城區和鄉村，公辦和民辦，都有這個現象。”記者採訪的甜甜幼兒園園長嚴素雲是個當了10年園長的年輕老幼教了，說起農村幼兒園的現狀，頭頭是道。

　　遇到一個不會跑步的孩子

嚴素雲給記者講了一個轉園孩子的故事。那個在中班第二學期從外鄉鎮轉入甜甜幼兒園的孩子叫小昊(化名)，今年5歲。小昊到了新園，表現出與其他孩子明顯不同的素質，坐得端端正正，手放到背後規規矩矩，上課安靜得很，老師提問不肯說話，或者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答。下課了，特別不愛動，不肯參加跑步。有一次，老師專門組織了一次小組跑步接力比賽，小昊卻不肯挪步，只是一步一頓地走到了終點。

嚴老師和家長溝通，家長說，孩子在原來的幼兒園挺聽話，挺得老師喜歡，挺愛學習，字也寫得棒，得過不少小紅花。對嚴老師說的孩子不喜歡跑步，不會跑步，家長表示“這個不用愁，長大了，自然就會跑了”。

嚴老師曾到小昊過去的幼兒園瞭解情況，這個只有30多個孩子的小園是個夫妻檔。由於夫妻都有一份工作，就請了一名初中文化的農村婦女擔任教師和保育員，大中小班孩子混雜在一個班，幼兒園場地狹小，一間教室和一段不到10餘米的封閉式走廊，就是孩子們的學習活動場地。孩子們每天關在教室和走廊裏，除了讀書、寫字、算數，再沒有其他事可做。

“看過現場，我的眼淚都快掉下來。”嚴素雲說。這樣的幼兒園肯定是不合格幼兒園，他們的保教方式方法，確實與幼兒身心健康發育成長的基本要求不相符。

爲了改變小昊不說話，不愛玩，光會寫字、坐得“太端正”的毛病，甜甜幼兒園的老師們討論研究，決定單獨找一些機會，多與小昊做遊戲，也多與家長溝通，告訴家長孩子上幼兒園就是要學會玩耍，學會生活常識，學會與人交往。

經過三週的努力，小昊慢慢融入了新的集體，開始積極參加活動課，跑起路來變得格外開心。

“小昊的故事，代表了農村幼兒教育的一個極端。”華容縣教育人士易湘華表示，雖然大多數農村幼兒園存在着“小學化”傾向，但像小昊過去所上的幼兒園，只搞小學語文和數學教學的，應該是極少數現象。這也是我們進行幼兒教育規範管理、對違規現象進行打擊的對象。

　　農村園“小學化”現象種種

除了小昊原來所在幼兒園的特殊情況外，目前農村幼兒園存在的“小學化”現象都有哪些，主要帶來哪些危害?嚴園長以自己的甜甜幼兒園和她外出參觀時瞭解的情況爲例，歷數了小學化現象的種種表現。

一是從招生起，就有“小學化”的招生噱頭。有的幼兒園在招生廣告中直陳，能夠讓孩子讀多少書，識多少字，學會多少加減法題目，拼音學到什麼程度，英語學會多少句子等等。廣告中還不忘加上一句“不讓您的娃娃輸在起跑線上”，彷彿進了他的幼兒園，就能讓孩子“先人一步”發展。

二是班級化組織教學。有的整個幼兒園的組織形式，基本上就是小學一年級的翻版，語文、數學、寫字、畫畫，課表一應俱全，以紙質課本爲導向而不是以生活化的保育組織形式爲導向，老師講授，學生聽課，滿堂灌或者單向式輸入教學。嚴重的還有小昊原來所在幼兒園的做法，上課時孩子們揹着手聽課，教學內容深入到了小學一年級的中段，比如小昊的作業本上，就有複韻母的拼讀、拼寫，上面是寫拼音的四線三格，底下田字格里寫漢字，有的漢字筆畫已經有10畫以上。但是對於應該開出的活動課基本開不了，或者不知道怎麼開。

三是以特長班名義行小學教學內容之實。有些靠近城區、條件較好的幼兒園本來收費較低，但是有的園開出特長班、補習班，如珠心算班、作文寫話班、快速識字班，另外收費。有個快速識字班號稱“入園三年，教你的孩子能識3000字，基本完成小學教育的全部識字量”。有個識字班的孩子們表演識字功夫，拿着一大摞卡片，搶讀快答，十分火熱，引起相當一部分家長的興趣。

四是有佈置家庭作業的現象。個別園大班孩子已經開始佈置簡單的書面家庭作業，搞得像個小學生樣，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做家庭作業，讓家長檢查簽字。

“這些孩子們如果個個都搞得像小大人一樣，處事老成持重，學習煞有介事，還有什麼樂趣可言?”嚴園長講起自己小時候沒有幼兒園可上，但是在生活中也玩得天真、快樂，現在孩子們有了幼兒園上，可由於方法不對，許多怪怪的做法反而束縛了孩子們的天性，“如果連說話都不敢大聲，跑步都受了限制，卻把小學文化基礎知識教了很多，影響到今後的正常學習，這就是害了下一代!”華容縣教育局機關幼兒園園長吳倩談到這個現象時也說，教師們現在也開始逐漸認識到，過去忽視幼兒主體地位的知識灌輸教育不科學，“小學化”教育對幼兒是一種身心摧殘。

　　不教“知識”家長不滿意

“當然首先是觀念的問題。”講到“小學化”的原因，幾位幼兒園老師衆口一詞。觀念不更新，都把幼兒當作小學生來培養，還以爲語文、數學搶到前面學了更好，加上前些年這個傾向比較嚴重，村民們也習慣了這樣，所以改起來難。湖南省教科院民辦教育所所長、湖南省民辦教育協會學前教育分會常務副會長楊敏分析，農村所有“小學化”的幼兒園，主要問題都是園長落後的治園觀念在作怪。園長必須帶頭轉變觀念，帶頭學習新理念，園長的新觀念要落實到每一個老師、每一個班級中去。

楊敏指出，幼兒園教育雖然是小學教育的前一階段，但是不能作爲小學教育的延伸，不能簡單地作爲小學教育的補充或者打基礎，它應該成爲一個有獨立主張的教育時段，它的功能，就是生活入門教育，包括生活、語言、計數、方位、時令、顏色、天氣等豐富多彩的內容，肯定不是機械的識字和數學。“可不可以說，幼兒園教育越獨立成篇，個性突出，就越能使這個孩子進入小學階段後適應新的教育，保持對新知識的新鮮感、吸引力，也保持快樂心。”嚴園長、吳園長都舉例說，她們所在的鄉鎮和縣裏已經多次組織園長培訓，更新園長觀念，傳授新的治園方法，她們許多新的做法，都來自於培訓及培訓後的園長之間的交流。

設施設備與師資條件、師資水平也受限制。楊敏表示，教孩子們識多少字，算多少數，當然比上活動課容易得多。要完成幼兒生活活動課的教育任務，需要相應的設施設備，場地要更大，設備要更多，帶領孩子們上課的老師會更費心費神，如果班額比較大，老師當然更願意在教室裏教教寫字算數。目前農村幼兒園民辦的爲大多數，師資來源比較複雜和隨意，門檻較低，影響到學前教育質量的提高。

從現狀分析，當前農村幼兒教育“小學化”，最大的作用力還是來源於家長。去年9月，從外地轉入吳倩的幼兒園中班的張明，剛進園也是不適應這裏的保教方式，他爺爺對老師的教育有看法，告狀告到園長這裏。吳倩調查瞭解情況後，告訴家長，孩子由入園時不愛交流、不講衛生、沒有禮貌到現在性格開朗、有良好的行爲習慣，發生了很大的改變。她和家長交流，這些良好習慣養成，纔是幼兒園教育最重要的東西。一位姓王的爺爺，孫女在甜甜幼兒園上學，去年下期是大班了，因爲甜甜幼兒園儘量要求幼兒以活動課和玩遊戲爲主，上課比較少，爺爺便找到園裏來，吵着要轉園，“讀了幾年書了，字認不得幾個，不知教的什麼鬼!”後來幼兒園請了幾位年輕比較懂道理的家長去勸那個王爺爺，折騰了兩週，才把孩子留下來。

　　農村園去“小學化”最難在師資

華容縣目前有幼兒園228個，其中公辦園28個，小學附屬學前班52個，民辦園148個。記者注意到，民辦園中只有87所獲得了辦學許可證，還有相當一部分屬於“黑園”。全縣從事幼兒保教的師資共645人，其中中師學歷以上的470人，有幼師資格證的只有78人。全縣228所幼兒園，具備園長資格證的教師卻只有62名。

師資水平不足，正是農村幼兒園去“小學化”的最難點。

有一所公辦園的馬老師說，公辦園儘管比較不愁生源，但是因爲不少老師都是小學老師改行進了幼兒園，教育教學比較習慣小學教育形式，如果成天帶孩子們玩遊戲，搞活動，“不太習慣，也沒那個精力。”

“我們還請了幼兒教育專家來講課，給我們老師講，也給家長們講。講培養孩子良好生活習慣、生存本領的重要性，講幼兒教育小學化的危害。一部分家長們聽了，支持我們的做法，對我們的工作很有幫助。”嚴素雲說，有時候，我們講的家長不信，專家講的，他們就相信了，有的家長還買了影碟回家看。

轉變家長的觀念是農村幼兒園去“小學化”面臨的又一個難題。記者調查了4所幼兒園、十多個家庭的情況，其中兩所民辦園，兩所公辦園。民辦園表示，要有好生源，就得讓家長滿意，要迎合家長的口味，哪怕是錯誤的口味。一如上述的王爺爺執意要轉走孫女。每當面臨這樣的情況，民辦園只好採取妥協的辦法，告訴家長，園裏也開設了一定的文化基礎課，孩子們是能學到一些東西的。理想與現實打架，去“上學化”與吸引家長送孩子入園的“兩難”經常出現。

甜甜園所在地的4個行政村，70%以上的孩子是留守兒童，年輕的父母們將孩子放在鄉下讀幼兒園，就外出打工賺錢去了。一般情況下，這些年輕家長只重視小學一年級教育，並不重視幼兒階段的教育，送孩子入園相當於是給孩子請了生活保姆。家裏看護孩子的大都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，他們的基本觀念就是家裏花了錢，孩子要學到寫字、計算，其他東西老人們看得不重。

實際上，爲了解決師資水平問題，各地正在積極尋求突破。據湖南省華容縣教育局副局長劉奉良介紹，爲推動幼兒園防止“小學化”，華容縣通過建立縣示範幼兒園，向全縣幼兒園示範，同時加強教師培訓，加快確立新的幼教理念。全縣幼兒園還爲教師建立了“讀書吧”，訂閱專業刊物。組織教師們到岳陽、長沙蔘加“學前教學觀摩活動”，參加國培計劃，兩年來參加各種交流活動的教師有150人次。

華容縣的另一個做法是，鼓勵幼兒園加強遊戲活動組織，如組織幼兒到縣一中科技館觀看“金錢豹”和“中華鱘”標本，聽革命故事;教師們還把幼兒帶進大自然，到野外沙地上“辦家家”、“種菜”、“修路”、“架橋”等。各幼兒園還發動老師和幼兒收集廢舊物品，如瓶蓋、泡沫塑料、絲瓜瓤、玉米棒、麥杆、荷葉、貝殼、石頭、樹枝樹葉等作爲活動材料，開展創意製作競賽。同時，鼓勵在農村也大力開展家園共建，有計劃地家訪，組織開放日活動，請家長來幼兒園參加一日活動，瞭解孩子在園學習生活情況。